初见时,黄龙观的三个道士虽不能说是奄奄一息,但也虚弱得不剩几分生气;可这忽逃起命来,跑得却比兔子更快,似能缩地成寸,三窜两窜居然就出了里许远去,直让聂冲目瞪口呆,一时不知该如何做评。
不过那地洞里的追兵已将来到,聂冲也无暇多想其他,当下先把屠神斩仙剑丸催动,化作九道剑气守住洞口。
那来人也自警觉,未等撞上埋伏,便在近处破土而出。但见一股冒着红光的浓烟涌起,升到半空却陡然化作一位头扎浩帕、手持书卷的白衣男子,一身气度好似饱学儒生,温文中不失方正威严。
此人一现身便抖开书卷,从中放出九朵白莲绕身团团飞转,随后凝眉望向聂冲,质问道:"阁下何故倚仗神通来坏人好事?"
聂冲使动心念感应,发现此人的法相中并无阳和气息,当即松了口气,开声道:"区区九莲阴神,全赖香火成就,唬弄愚夫愚妇也还罢了,却敢来乃公面前质问行事因由?"一言落罢,附在洞口的九道剑气杀合为一冲天而起,直朝对方法象斩了过去。
来人不敢以身试险,忙取一朵白莲在手,嘴唇一阵翕动,却是持咒将莲花变作了一柄通体洁白、满带出尘意味的宝剑,随即甩手掷出,欲将剑气中途拦下。
聂冲几年前就读过《九莲经》副本,一见此人显露手段,便知这是九莲阴神九种神通变化中的"神兵变"。当初见时他还心痒,如今看来却觉可笑,心道:"无伦刀枪剑戟,皆是法力幻化,既然不能改换本质,便是弄出一根金箍棒来,也没有搅乱东海、动摇龙宫洞威能。换作上乘道法,便不会弄这无用的花俏。待我一举破它。"
他只心念一动,自家所发的剑气便如孔雀开屏也似地招展了开,顺势将对方宝剑兜在当中。下一刻,藉由内中九点真灵引导,九道剑气化作剑轮交叠一处,使动起了屠神法阵的变化。
此阵一出,那莲花所化的宝剑吃不消打磨,顿时寸寸断开。
然而九莲阴神具备的神通亦自有着不凡奥妙,宝剑断裂以后,碎片便都化作了白莲花瓣,彰显着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尘真意。这时剑轮再去消磨,却好似以狂风去吹柔羽,力道不能落在实处,反被许多花瓣借势脱出了法阵之外,只毁去了当中小半。
聂冲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事物能够逃脱屠神法阵,一时不免有些惊讶,心道:"这出尘白莲道韵,真乃是脱劫避险的一门妙法。我之前却小瞧了《九莲经》上的神通。"
另一厢,那白衣男子抬手收回花瓣,心中亦自惊惧:"此人神剑好不历害,才打一个照面,居然就坏我一门神通。如此相持下去,我吃亏必然不小,看来要动压箱底的手段才成。"
如此想着,他便将手中书卷抛出,当空化作一面闪烁着经文的木障,及时挡住了后继袭来的九道剑轮;而后张口一吸,将身边莲花俱都吞入腹中,眼底随即迸射出两道白光,犹似电闪般地罩落在了聂冲的身上。
这一门道术唤作“白莲普渡神光”,乃是白莲教中真传秘法,闻香教所有的《九莲经》副本上并无记载。此法说来霸道,擅能毁去心念,将人神魂炼为滋长白莲道韵的土壤。
吃这白光一照,聂冲便觉思维一僵,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探入神魂之中,要将诸如杀心、算计一类的念头俱都压灭,甚至记忆都要被粉碎,只留一点清净出尘与世无争的念想。惊骇之下,他忙就观想老树真意,心景之中的一颗老树种子躁动起来,发散出纯粹至极的贪婪、凶戾意念,堪堪将外来的白莲道韵逼走。
挣得一丝空隙,聂冲放声长啸,半天上九团剑轮通灵变化,并力破开阻障,绞盘也似地滚落下去。
那白衣男子不曾料到聂冲能够挣脱白莲普渡神光,一个大意就被剑轮卷了进去,若非此刻使动的乃是阴神法相,换成肉身对敌,立刻就要被绞成肉泥。饶是如此,他伤得却也不轻,先是“啊呀”痛呼一声,法相随即散为万千白莲花瓣,借着剑轮搅起的大风,轻不受力地飘飞躲避了起来。
聂冲恨他险就伤到自家神智,这时借由心中恶念斩出一条护法天龙,将身跃到龙首之上,径朝花瓣最多的方向撞去。及待赶到近前,团团阴风自他囟门迸出,却是厌咒印、摄魂印、归藏印齐发,一如当初对付血冢魔神时,演化出了冥河幻景灵魂漩涡。
他这几门出自根本法的神通虽只祭炼到第二重天,但此刻使来却正合场中变化。白莲花瓣一旦靠得近了,便会遭漩涡卷住,转瞬送入心景,镇压在浩荡冥河之下。
白衣男子连吃大亏,顿不敢再与这凶顽的绿袍小子相斗,忙使余下的白莲花瓣聚为香火烟气,裹起变回原形跌落下来的书卷,倏然钻入地下,留声激将道:“可敢随我回庄上?”
聂冲知晓那庄子中立有法坛,引得白莲教供奉的无生老母降念关注,自然不会赌气追赶此人,当下只将屠神斩仙剑丸化作宝光悬在脑后,撒下数道剑气严方阴手暗算。
等那人脱离了自家心念感应,他遥看一眼的李家庄,心道:“此人只身前来,想是身边并无得力帮手。如今既已躲回道场,一时半刻倒不虞他会重整旗鼓追赶。”因此呼出一口闷气,却牵动了肋间伤势,吃痛之下顿生气恼,“原想在周举的洞府落脚,没想到那矮头陀竟被峨眉剑派的人盯了上;待要往黄龙观借地修行,这李家庄却又成了邪教妖人的道场,有着无生老母关注。可怜我伤处未愈,居然连一处安歇之地都不可得……”
心中盘算起能供落脚的地方,他把目光转往西方,“李家庄既有妖人在,相隔不远的奉化城怕也难得安生,倒是那几只兔子临走时说起的黄石山灵感寺,或能让我安心住上一阵?”
想到这里,聂冲便又运起法力加持自身,迈动双腿往西方赶去。
先前斗法时收摄的白莲花瓣,这时就派上了用处,都被他以老树种子吞食取用,转化成法力来弥补自身消耗。
有了这重保障,聂冲行路便更迅疾,用不多久走出二十几里,夜色中一座山岗已是遥遥在望。正要发力再赶快些,他却听到附近有着人声喘息,分出心念探查过去,讶然见得是李道真会同两个徒弟。
当是跑得脱了力,三个道士正跌作一团窝在草丛里。聂冲见得此景,不禁摇头叹道:“赶得这般急法,三位道友也真够拼的。”
陡然听到人言,李道真“噌”地一下爬了起来,他那两个徒弟失了依靠,顿时以头抢地。等到看清来人乃是自家救星,这位道长强自提起的一口气顿时泄了去,身子一软,便将两个徒弟拼命抬起的脑袋又都做到了屁股底下。
到这时聂冲终是忍不住笑出来,旋即使动擒拿印将三个道士分开,一边安慰道:“几位不需担心,追出来的白莲妖人业已缩回了李家庄。咱都走出这么远了,料也不会再有人来追赶。”
闻听这话,三个道士终于放下心来,开始放松筋骨大口喘息。很是了一阵子,位尊年长的李道真才先行平复胸下中气息,随即吃力地撑身坐起,朝着聂冲谢说道:“贫道活了一个甲子,头一回跑得这般急法,险就被肺里一团烈火烧到油尽灯枯,却让聂道友看了笑话。”
说到这里,他叹了口气,“原还道我修持的道法独得无为妙理,最是稳妥周全。不料践行此道亦会有劫数找上门来。这时倒羡慕起燕道友,我们师徒若有他那样的杀伐手段,该就不会如此狼狈。”
“燕赤霞如今却比你更要惨上许多。”心中念叨一句,聂冲出言道:“谁还没有个狼狈的时候?我当初遭遇凶神,一点真灵都险被打灭了去。”
黄龙观的道士亦知真灵为何物,闻听这话却不肯信,皆当救星是为照顾自家师徒三人的脸面才讲这话来作安慰,于是也不“戳破”,只是赔笑领情。
有道之士终究不同凡人,师徒三人得这喘息之机,却已盘活了气血。李道真先自站起身来,对着聂冲说道:“亏是道友相助脱难,便请往灵感庙一行,让贫道借着六戒道友的地方置杯水酒答谢一番。”
聂冲原就有着借宿道场修炼道法的念头,闻言自是欣然应下。
这一次有三个筋疲力软的道士拖累,行路速度自然慢了下来。一行走走停停,彼此少有交谈,直到子夜时分,才来到西方黄石山下。
这时聂冲放出心念,循着一条登山栈道上溯过去,顿见许多庙宇建在山中。李道一说的那“灵感庙”,在这庙宇丛林中却并不显眼,若非门前挂着字牌,怕会被人误以为仅是一座形制古朴的山居小院。
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灵。”他也不觉失望,只收了心念随同黄龙观的道士们踏上栈道,“李观主既然推崇那六戒道友的手段,想是他那仙家飞刀别有不凡。”
PS:这章是补昨天的,天黑黑再发今天的稿子。精力有限,见谅。